沈楚散文《丹尼男孩》刊发温州日报文笔版

《丹尼男孩》 | 沈楚

   电影《八佰》观毕，泪目朦胧，听见片尾曲《苏州河》飘扬空中，词曲感人肺腑，那曲竟特别耳熟，像在那里听过。查看了一下，原曲名《丹尼男孩》，由爱尔兰民谣《伦敦德里小调》改编，上世纪，一位爱尔兰父亲写信给即将从军的儿子，告诉他说，当你下次回来的时候，我大概已经躺在坟里，就像整个夏天的过去，花朵的凋零，就像你现在要走，也不能挽留。这首歌讲述的是战时父子间的诀别。我忽然想起来了，我在蓝瓶子咖啡馆听过这首《丹尼男孩》，由台湾来的演奏家梅启生现场吹的长笛。
梅先生坐在一排书架前方，他的笛子在射灯下闪着迷人的金色光芒，神秘又圣洁，梅先生说:我吹一曲我最喜欢的《丹尼男孩》，我每次表演的保留曲目。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听一支长笛曲目，并记着题目，但我不了解这支曲子的故事背景，只是听着有一点悲凉意境。曲毕，我们击掌，和梅先生喝一杯，先生的普通话明显有闽南腔，但还是能够听明白，先生初遇便坦诚相见，言语天真亦如男孩。他来温州教习长笛，受了这边培训机构的邀请，住在高教园区的所在地茶山，闲暇时他喜欢到高校里逛逛。
   再见梅先生约在七都民宿，热点黄酒，促膝长谈，听先生说故事。梅先生原本姓蔡，母亲怀他的时候蔡姓父亲在大陆参战，至最后一批军人撤退孤岛，父亲杳无音信，有说殁于徐州，也有说运兵船沉于舟山。母亲带着年幼的他改嫁大陆来台退役老兵梅姓父亲，后有三个弟、妹。到梅姓父亲去世，四十多岁的梅先生方知父亲为养父，回首半世人生，终明白少时困惑。那时只觉着父亲严厉甚至冷漠，以为自己为老大的缘故。记忆中父亲唯一一次的爱意是十七岁时获得高中长笛演奏冠军，得了奖章回来，父亲问他，“你想吃什么?爸爸带你去吃。”那一刻先生满心温暖。
   知晓身世后，先生心中深埋对父亲的恨意顿消，没有养父，也许当年孤儿寡母不知何处为生。蔡姓生父与母亲均是台湾原住民，历经战乱流离，双方亲戚皆失联系，曾经问询，不得线索，至母亲故去，再无讯息。遥望大陆，梅姓父亲来自湖北 ，三个弟妹都曾去寻根问祖，而他这个老大却无意同去，他只是名义上的梅家人，而血缘上的蔡家人他从小未知，年老更寻不见。
   梅先生忽然长叹，说:“我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他的故事让初秋夜晚的气氛凝重起来，我们觉得思绪有些纷乱，如果没有那一场战争，也许就不会有这般无处安放的灵魂。
   梅先生吹奏一曲《回家》令人唏嘘，夜已深，我叫车送先生回茶山，待车没入夜色，方才想起，忘了问先生的家室子女。他该有妻儿吧，也许分居，也许离散，或者他真的是独身到老?至于他为何独身来温安于茶山，这个倒不是问题，一个不知道家在哪里的人可以随遇而安，四海为家。
   疫情期，梅先生留在台岛，没能在新年如期回温，我微信告知他：新上映的《八佰》片尾曲用了丹尼男孩的曲子，您的保留曲目，我似乎明白了您内心深处的追寻与思念。他只在微信上向我问候：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