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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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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祖母在乡下开杂货店，那时乡下还未通公路，除了一条古旧的石板路，还有一个船埠头。杂货店正对着人来人往的船埠头，生意特好。到了春节，祖父母的店里会出售别的店没有的特殊货——春联。写春联的人是回乡过年的乡里最早的大学生——我的父亲。
父亲练过书法，眼见着很多乡人大老远跑到城里买春联，不免产生自己写春联卖的念头。祖母裁纸，母亲磨墨，门板为桌，写得春联不外乎“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之类的乡人喜欢的吉利对子。先是几个亲戚拿去在自家门口贴上，后来便四周传开了，价格比城里便宜，又是现场书写，还可以自己挑对子。很多乡人跑到店里买，一下子就供应不上了，几个堂姐表妹也被祖母唤来帮着裁纸，许多春联水墨未干便被人抢走，有几个性急的把刚写毕的春联拿到炉子上烘干，也有几个远亲近邻叫着父亲的小名要他“开后门”。
到了吃完年夜饭，买春联的乡人才逐渐散去，父亲才有了透口气，祖母高兴地数着卖春联的赚钱，嘴里说：太辛苦，太辛苦，明年春节得涨价。父亲说：你看着办吧，我就当练练笔，给店里添点热闹。 春节联欢晚会没看多久，又有乡人来买春联，摸着头说自己差点忙忘了，看到左邻右舍都贴上红红的新春联，自家门口没有，看不下去了，还烦再写一副，价钱加倍。父亲笑着又去拿笔墨，祖母却说，一样价，一样价，乡里乡亲的。
等到大年初一清晨，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还有一个醉酒初醒样的汉子跑来买春联，他说自己打牌昏了头，忘了买春联的事，半夜回家让老爹骂了个狗血喷头。父亲为他特地写了一对文雅不俗的—“大地风光好，人间喜事多”，可惜汉子看也不看，提着便走，汉子大概不识字，但是请放心，他肯定懂得怎样贴正春联。
跟着父亲到亲戚家拜年，穿过曲里拐弯的石板路，走在弥漫的鞭炮烟和年糕香里，父亲的脸上有新春的喜悦，更有十分的满足。那挨家挨户的大门口，都贴上了父亲的笔墨，仿佛一夜之间，乡亲们为回乡的父亲开了一个大型的书法展。看见父亲走过，有些乡人便指着春联上的字问他，老师，这个字念啥?父亲东驻足，西停步，细细看看自己匆忙间写就的春联，嘴里说道，应付不得，还是得慢慢写。看来，父亲对自己的字还不太满意。不过，对于乡人而言，书法的正与草是小事，最重要的是那份喜气洋洋的新红。
祖父母店里的春联生意一直做了五六个春节，后来乡下修了新公路，船埠头日渐冷清，闹市移到了公路边，店里的生意也难比从前，更加上祖父，祖母相继去世，父亲回乡的次数少了，停留的时间短了，春节写春联卖的生意断断续续的停了。但听乡下来的堂姐讲，到去年春节，还有几个健忘的老太太到店里问，有春联卖吗？
不知道父亲听了会怎么想，也许退休后的他会一直记得那些令他以及全家欢心鼓舞的充满红色喜悦的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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