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时,我所要描写的三位老人皆已成为故人。我曾经很多次想要乘他们健在去拜访他们写写他们,但那时总是自以为手头有很要紧的事情,决定再等等。等到老人走了一位又一位,先后看到报纸上刊登的他们的讣告,猛然发现我和这三位老人今生不再有谋面和交谈的机会了,这才醒悟我错过了生命中很要紧的几件事情:和陈乐书老人话别,向蔡心谷老人致谢,给黄杰甫老人道歉。 我和这三位老人的联系均和字有关。 陈乐书老人是我在普觉寺巷老师院宿舍的老邻居,我们两家的院子隔一座矮墙,他家里种得很粗壮的桑树从墙那头伸来枝条,桑椹挂满枝头的时节,乐书老人的孙子会在墙那头,而我在墙这头,叠起凳子踏着梯子上树摘桑椹。乐书老人喜欢坐在院子里抚弄他的老提琴,我五音不全听不懂,只记得咿咿呀呀得琴声有些沧桑。乐书老人很幽默,爱用温州方言写几句愤世嫉俗的打油诗,在他那间带天窗的卧室里,我和女友乐呵呵地读过他那些手抄的打油诗。乐书老人答应在我们结婚前,替我们向好朋友书法家蔡心谷老人要一幅字挂挂,我们很期待。 蔡心谷老人精瘦儒雅,我只遇到过一次,那是他们老人在雪山饭店的一次聚会上,乐书老人让我去给他们拍拍录像,我就带着女友同去,乐书老人指着我们对心谷老人说:“说好给这小两口写字的,你不要忘记啊。”心谷老人连忙答应,说:“记得,记得,一定,一定。”后来有一天,乐书老人神秘兮兮地送来一个小纸包,打开一看,正是心谷老人的字――“诗情画意琴韵书声”,哇,这八个字,样子极像老树根,苍老里透着遒劲,断续中连成一气。我们如获至宝,赶忙拿回去装裱挂在新房书房中央。未来的小日子,期愿过得像心谷老人寄望的那样。 黄杰甫老人是位九旬老人,松台山山根刻着的“宿觉名山”四个大字就是他的手笔。我们不曾谋面,而他的一幅《龚自珍/已亥杂诗之五》随心谷老人的字后挂在我们书房里。惭愧的是这幅字不是老人送的,却是我们“截留”的。女友是报纸编辑,健康版想展示长寿老人风采,家父正好认识杰甫老人,于是联络老人写字,据说老人很兴奋,选定诗文,写了多幅,挑了最满意的送来。却是后来版面调整,老人的字最终没有上报。家父催了多次,我们也很无奈,只说再等等。杰甫老人这幅如柳叶一样舒展的字就这样一直挂在我家了,每每抬头见着,我们就心存愧疚。再等等,再等等,等来的是老人驾鹤西去的消息,身历百年的杰甫老人应该不会怪罪我们小年轻的毛糙和失信,那就让我们对着这幅字向老人说抱歉吧。 心谷老人先走,终年78岁,温州书法界扼腕。乐书老人在上世纪末年老师院宿舍拆迁后搬家,从此没有再见上一面,老音乐家好像是在83岁时带着他的提琴和打油诗离开人间,杰甫老人最长寿,心满意足活到97岁。许多时候,我会坐在书房,品味两幅书法,静静怀想这三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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