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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东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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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顾名思义当然是一座山,然而从东西南北任何一个角度看,它看上去更像一个土坡。坡上只有零星的几棵一年四季似乎都打蔫着的破树,除了破树就是一些东倒西歪的败草。很多年了,很少有人再跑到坡上去做点什么,即使是坡脚下的那座小庙,因为断断续续的香火也显得若有若无。 早年站在东山上往东看,能看到地上一条河,河口有一座水闸。顺着水闸再向东走一里路,就到了东山村。东山村沿河设了三个埠头,上村就叫上埠,中村叫做中埠,下村当然就是下埠。 我的祖父就住在上埠,祖父的顺昌号是上埠唯一的百货店,店铺位置三岔路口,临埠头不远,与菜市场也近,生意好到哪种程度,那不是我小时候关心的事情。我喜欢跟在村里的娃娃后头追狗赶牛,趴到老人亭的窗口听说书人说水浒传,还有到河埠头停驻着的水泥船木头船上模仿打桨划船…… 据父亲说,东山还有我们祖上的大宅院遗址,老宅院毁于太平天国军的战火,如今依稀可见原先的大门台,父亲津津乐道祖上昔日的辉煌,似乎要让我记住,我们家曾经富贵一方。这些历史旧事我们做孩子的其实也是无所谓的。倒是亲眼见着祖母在灶间拉动风箱烧出一大锅粥,掏玩着炉灶里烧得噼噼啪啪响的木柴,跟着叔叔婶婶们在打谷场上捡谷穗,让我长大后觉得这样朴素的生活更值得回味。 暑假还有寒假,我会提前做完作业,吵着回东山。父亲带着我坐河轮走温瑞塘河。我会靠窗数河上的桥数,看桥上岸边的热闹。下船后,走东山边的田埂回老家,在午后的阳光和稻草香的气息里,我会雀跃着向前跳跑,折下田间一束野花,避开近处一堆牛的粪便,惊起躲在草丛里的一只野鸟,那也是一片留驻记忆深处的田园风光。 狗是祖父店里的好伙计,夜里有它在店堂里守候,主人才睡眠得安心。但是养过的狗的性命都不会太长,没有几年,小狗都成了大狗老狗,每次回乡,我都认不出上次见它们的模样,小的长得高大雄壮,大的变得慵懒老迈,不过,奇怪的是这些狗都能记得我---这个生活在城里每年才来两回的小主人。它们闻闻我的裤脚,似乎想起来我上次留给它们的什么味道,目光没有对付陌生人的警觉和凌厉。 正因为狗是顺昌号的伙计,祖父家从未杀过狗。当伙计年迈倒下后,我们几个堂兄弟的任务是抬着狗的遗体到东山上掩埋。这也是我们上山的理由。找到一处照着阳光的坡,挖开一个坑,老去的狗在东山上有了自己的归宿。对于年少的我来说,短短几年间,目睹怀抱的狗崽成为大狗直至它的离去,生命之来,生命之去,其短暂其无常催我长大。 祖父亡于医疗事故,灵柩随河道缓缓离家,作别东山,我在东山的懵懂的童年也就此结束了。顺昌号在祖母的打理下又过去了13年,店还是老店,人却都成了新人。东山边的田园悉数圈地渐渐建成房产,埠头的河填了,没有了水路,更热闹喧哗的车路从东山的另一侧延伸。祖父不会想到自己开在东山最好地段的顺昌号如今却门前冷落鞍马稀……我多年未去顺昌号了,听说上了年纪的叔婶还在店里继续着小买卖,这些寂寞的买卖不再会带来多少盈利,也许仅仅是叔婶暮年生活的一种精神支撑。 东山,我远远望着它,用心灵的眼睛想念这个不起眼的小山坡,它离我愈来愈远,却经常出现我的梦境,因为是故乡,是我写下童年的地方,东山无论在我的记忆和感情上,都是一座连绵不断美丽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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