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一朵茉莉开了。昨晚看时,它尚在含苞。我确信,它是夜里,悄悄开的。
茉莉香。只那么细小的一朵,就可以香彻整个房间。“一卉能熏一室香”,古人说得一点也不夸张。
又白。是那种凝脂似的白。跟栀子的白很接近,却比栀子要秀气透明许多。它是含娇带羞的好女儿。
卖此花给我的,是个姑娘。她从小的梦想是开家花店,一路的兜兜转转,她实现了。她给自己的花店取名:春暖花开。她的日子里,便日日春天。她把此花捧给我时,像托付了一个孩子给我,满面含笑说,老师你要好好养哦,它很好长呢,年年开花。又说,茉莉花泡茶喝很香的,开时,你摘下,放茶碗里。
我不舍得喝了它。我要它自开自落,善始善终。我可以一整天,在那香里面做事,或是发呆。这样的时光,每一寸,都是馈赠。
宋代有个叫江奎则的文人,一生流传下来的诗文甚少,名不经传。却因两句写茉莉的诗,不时被人挖掘起。他写下的是这样的两句:
他年我若修花史,列作人间第一香。
细究里面的词句,并无一点绮丽和奇特,它类似于明志,或是盟誓,却在一瞬间唤起他人的认同感,每个字都变得又纯洁又铿锵。我想象着,他该是个瘦长个子的青年,有一双小鹿般温润的眼睛,他站在一棵茉莉跟前,被那细白的小花,摄了魂魄。香,真香哪!他深深呼吸,啜着那一口一口香,在心里替它不服来着,明明是这么的香啊,怎么在花里面排不到第一位呢!不行,不行,等我将来重修花史,定把第一的宝座留给它。
李渔闲话茉莉,比较好玩:“茉莉一花,单为助妆而设,其天生以媚妇人者乎?”—— 他认为,此花的存在,就是为了取悦女人的。并找出证据证明,“是花蒂皆无孔,此独有孔。有孔者,非此不能受簪,天生以为立脚之地也”,说别的花都没有孔,而茉莉有,此孔专门为女人插簪子用的。
我半信半疑,把我家那朵茉莉,仔细打量了又打量,就差一瓣一瓣扯下来,也没发现有孔。再说,这么细小的一朵花,纵使有孔,怕是簪子也难以插进去的吧。是李渔所见茉莉与我所见不同?又或是他所见只是个例?不得而知了。但古时女人鬓发上爱簪茉莉倒是不假,“谁家浴罢临妆女,爱把闲花插满头”,这插的,是茉莉;“情味于人最浓处,梦回犹觉髻边香”,这插的,是茉莉;“银床梦醒香何处,只在钗横髻发边”,这插的,还是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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