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道的诗说:“好怀百岁几时开?”
其实,好情怀是可以很奢侈地日日有的。
退一步说,即使不是绝对快活的情怀,那又何妨呢?只要胸中自有其情怀,也就够好了。
1
在乡间的小路边等车,车子死也不来。
我抱书站在那里,一筹莫展。
可是,等车不来,等到的却是疏篱上的金黄色的丝瓜花,花香成阵,直向人身上扑来,花棚外有四野的山、绕山的水、抱住水的岸,以及抱住岸的草,我才忽然发现自己已经陷入美的重围了。
在这样的一种驿站上等车,车不来又何妨?事不办又何妨?
车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忘了;事是怎么办的?我也忘了,长记不忘的是满篱生气勃勃照眼生明的黄花。
2
另一次类似的经验是在夜里,站在树影里等公车。那条路在白天车尘沸扬,可是在夜里静得出奇。站久了我才猛然发现头上是一棵开着香花的树,那时节是暮春,那花是乳白色须状的花,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它叫马鬃花。
暗夜里,我因那固执安静的花香感到一种互通声息的快乐,仿佛一个参禅者,我似乎懂了那花,又似乎不懂。懂它固然快乐——因为懂是一种了解,不懂又自是另一种快乐——唯其不懂才能挫下自己的锐角,心悦诚服地去致敬。
或以香息,或以色泽,花总是令我惊奇诧异。
3
我有一个黑色的小皮箱,是旅行时旧箱子坏了,朋友临时送我的。朋友是因为好玩,跟她一个邻居老先生在“汽车间市集”(即临时买旧货处)贱价买来的,把箱子转变给我的时候,她告诉我那号码是088,然后,她又告诉我卖箱子的老先生说,他之所以选088,是因为中学踢足球的时候,背上的号码是088。
每次开阖箱子,我总想起那素昧平生的老人,想起他的少年。一式一样的饭盒,一旦卖出去,将各装着什么样口味的菜?给一个怎样的孩子食用?那孩子——一边天天用着这只饭盒,一边又将茁长为怎样的成人?
同样的垃圾桶将吞吐怎样不同的东西?被泡掉了滋味的茶渣?被食去了红瓤的瓜皮?一封撕碎的情书?一双过时的鞋?
五金店里充满一切可能性,一切属于小市民生活里的种种可能性。
我爱站在五金店里,我爱站在一切的“未然”之前,沉思,并且为想不通的事情惊奇。
(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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