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搬家,整理以前的东西。柜子里一些杂七杂八相册、账本甚至婴儿读物都被翻了出来。望着满地散落的杂物,我一时竟不想收拾,坐在地上定定地望着空中飘散的灰尘,以它们独特的方式飞舞着。
目光漫无目的地漂游,想要捕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余光瞟到一本熟悉的书,方方正正的开本,不厚不薄,封面画独特的风格唤醒了我的记忆。我伸手捡起那本薄薄的书,翻开,略有些泛黄的书页上,是熟悉的、细个长脖的人物,夸张的风格,是《醋溜族》没错。在我记忆日渐模糊的童年里,似乎并没有那些儿童画的影子,反而都是像朱德庸这类风格的漫画。父母买来放在书柜里,我一本一本找出来看,虽不明就里,但也颇有意思。
将书页继续往后翻,画面不再充斥着黑白,却莫名其妙被上了色。用油画棒涂的,线条尤其粗糙。不仅没有填充完整,颜色的搭配也是一塌糊涂,无一例外的都是大红裙子绿衣衫,黄色脖子蓝色脸——还是藏蓝色。我边翻边皱眉头,怀疑我的艺术细胞,甚至不敢相信这是我的“杰作”。
我用手指夹着书页,悬在空中仔细端详。眼前仿佛有一个孩子,圆圆的脸,侧对着我,半个身子伏在餐桌上,汗津津的手掌心里紧紧握着一截油画棒,左手手臂压着半本书,认真地给笔下的黑白漫画上着色。白晃晃的日光灯照着她身上,那孩子埋着头,看不清她脸上什么表情,只见她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仿佛对自己搭配的色彩十分满意。阖上书本,那孩子抬起头来,欢快地抖动着腿,神色间洋溢着满足和快乐。
小时候的我,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涂鸦是一种创意,一种随心所欲、不受拘束的快乐。我以为我已经失却了这份快乐,然而又有某天,我在另一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小表妹回温州,我坐在她旁边看她画画。只见她煞有介事地把白纸摊在地上,趴在地上,翘着腿开始画。我看着她专注得一丝不苟的模样,好像看到自己从前的影子,都不忍心出声打扰她。小表妹把下巴枕在胳膊上,窗外的阳光洒进有些昏暗的房间,洒在她脸上,在她额前眉间留下细碎的光影。她忽然坐起身,把手中的画笔摁进盒子。“准备接下来涂什么呀?”我轻轻地问。她答道:“太阳。”我把红色画笔从盒子里抽出来递过去,她却没有接,我正以为她要改用橙色或者黄色,她却把身子探过去,果断地抽出了蓝色。那种蓝色,是天空的蓝,是大海的蓝,像宝石反射出的璀璨绚丽的光,仿佛清晨的倒影。
我惊讶至极,“你准备用蓝色画太阳?”她头也不抬地答道:“是呀。”我惊诧地失声问道:“为什么要用蓝色?”她抬起头来,眸子中闪着光,似乎比我更惊讶。她瞪着我,半晌,反问道:“为什么不能用蓝色?”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一刻,我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我沉默了一会儿,柔声说:“当然可以。为什么不能用蓝色画太阳呢?”后面那句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我将这话咀嚼了许多遍,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一般,像是飞鸟挣脱了桎梏。我想起被自己涂成蓝色的那张脸,笑了。那个孩子的身影仿佛又浮现在眼前,原来,这段历史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不堪回首。其实我们都不明白,为什么天空一定是蓝的,草一定是绿的;挂在空中的太阳,为什么一定要涂成红色?那只是一种可笑的“习惯”而已。只有当我们是孩子的时候,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才会按照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
我看到天空的影子又大又轻,悬着一颗寂静的、蓝色的太阳,它发着温柔的光,太阳下的人儿抬头惊奇地张望,他们的眼睛,格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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