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弟弟周作人由于那一段汉奸历史，蒙上了难以洗去的灰尘，因此其作品也少有老师去读，继而引导孩子们去读，“文如其人”一直是一个简单的判定标准，于是，周作人的文章便也只能束之高阁蒙尘了。     
    我近日读张中行先生的《负暄絮语》，其中《苦雨斋一二》篇写到周作人，论其做人糊涂，作文却很有成就。张中行认识的散文大家周作人竟是谦虚至“多次说自己不懂诗，对于散文只是略有所知”，他讲六朝散文，推崇《颜氏家训》，提出“文章要有合乎人情物理的内容，而用朴实清淡的笔墨写出来”，少写柔情和豪情，坚持语淡而意厚。 
    我觉着眼前一亮，似乎找到了一种珍贵的答案，回头从父亲的老书架上翻出周作人的散文集，掸去灰尘。周作人的散文题材往往以村野、民俗、儿童、草木虫鱼居多。其散文表达，张中行先生概括为“语淡而意厚”。认为周作人的文章“话很平常，好像既无声（腔调），又无色（清词丽句），可是意思却既不一般，又不晦涩。话语中间，于坚持中有谦逊，于严肃中有幽默。处处显示了自己的所思和所信，却又像是出于无意，所以没有费力。” 
    周作人散文达到的境界，用苏东坡的话说就是“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则笔力曲折，无不尽意。”或者换言之，“能够寓繁于简，寓浓于淡，寓严整于松散，寓有法于无法。”要有这般积累，才有如流水写意的文笔，如清茶飘香的文采，这等境界浅学者一时难以企及，但可以吸收和借鉴。 
    而放眼今日之文章，清淡很多时候被遗弃，考场作文满目“柔情”、“豪情”，情唯恐不浓不烈，排比式的抒情，尽显文采的富丽。某日，让一位中学生读名家沈从文的散文，之后，问其感觉如何，答曰：文采不好。一位笔墨清淡的学生经常被语文老师“洗脑”：语句不漂亮，如何能得高分？ 
    “草木虫鱼”的主题也渐渐少人问津，连小学生们都纷纷少年老成，动辄悲天悯人，关注民生国家发展大计，谈感恩、话温暖、议人生，文中大都是普遍的大道理，豪言壮语。读者不是被矫揉造作的浓情淹没就是被迫接受口号式的 “思想教育”。究其原因，正是将“寓繁于简，寓浓于淡，寓严整于松散，寓有法于无法”弄反了，简朴的变繁杂了，清淡的变浓烈了。  
    为何会这般轻内容而重形式？个人理解是“物质时代”急功近利所致，快节奏的生活，流水线的教育，作文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快餐”，哪个包装漂亮哪个就卖相好得分高。没有顾及人情物理的内容，没有自己的独立思想，人云亦云，所谓作文无非是将富丽的句子堆砌在一处，所谓主题，无非是感恩励志或者风花雪月。不依据真情实感，天马行空者比比皆是，“美文”遍天下不是幸事，而是悲哀。 
    今日读大家之散文，忽然觉着清风拂面，余香不绝，言之有物，读之清新。我们能否让浮躁的心也静下来，放慢脚步，也多去关注那些不在风云潮头中的“村野、民俗、儿童、草木虫鱼”，绚烂终将散去，自然也许长久。回归简单朴实的生活，写出语淡而意厚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