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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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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从这一天开始，他们说我不见了。这个男生当着我的面说：他今天没有来上学。这个他指的正是我，我懂。接住这个问题的那个男生做了一个鬼脸，也说:对，我也没看见他。我真的就不在他们眼中存在了？我觉得不可思议，但我没有一点生气，我就是喜欢独自看书，不愿意跟着你们玩耍。好吧，就当我不存在吧。
我特地试了一下，我摸了摸那个男生的后脑勺，搁以前我肯定不敢，今天的我壮了胆，那个男生转过头来，没有面向我，而是冲着这个男生吼了一句:你摸我头？这个男生答复:我是摸了一下你的屁股，哈哈。于是，他们俩缠斗在了一起，像真的发飙一样，我先是看傻了，后来明白了:他们是没有看见我？我真的是没有来。
也许，现在的我可以做很多以前不能做或者不敢做的事情，我现在都要做一遍，要是有引起任何人的不合适，都能证明我是可以被他们看见的。
我要先给那个大个子一点颜色看看，他欺负我很多年了，他无所顾忌地打过我一拳，说自己练过跆拳道，我只是好奇问了一句：你的带子是什么颜色的？他就猛然出拳，打在我胸口，很重很重，我的身体震颤，肌肉痛了几天，痛的印象一直在记忆里，在我面对他不屑的目光时会回来；我的第一副眼镜就折在他的手里，一只眼镜脚被踩断了，他还威胁我说：不能说出去，不然就……，他冲我扬了扬拳头，一脸坏笑，我恨死他了。我要把他得意的耐克帽子丢到垃圾桶里去，让他尝尝我的厉害，忍无可忍，老实人愤怒了也是很强大的。
我决定了，那个体育课后的课间，我提前回到教室，我大步流星走到最后一排，大个子还没到位，我一把抽出他的耐克帽，先是戴在自己的头上，而后正步走向教室门口，没有半点犹豫，打开那个绿色垃圾桶的大盖子，从头上抓下帽子，毫无表情地丢入桶里去，我清晰地听见桶盖关闭的那一声回响，特别好听。我像快活的小鸟飞回自己的座位坐好。我等着他去找他的帽子，看看他气歪的嘴脸。
很快，听到大个子的叫声：谁看到了我的帽子？他找了教室的每个角落，问了很多人，唯独没有去光顾垃圾桶，也没有来问我，对，我是不存在的，他不会关注我的。第二天，垃圾桶清空了，他的帽子也旅行去了。
后来，他的新帽子也这样莫名其妙不翼而飞了，去了哪里只有我知道，他骂骂咧咧寻寻觅觅，却从来不会来找我，甚至他还因为帽子和另外几个大个子起了纷争，盟友都成了敌人，最终是一个无头案。他不再戴帽子了！没有了帽子，大个子好像变矮了，他骄傲不起来了。
二
我想在午休的时间偷偷跑到学校外面去看看，去寻找那条咖啡色的流浪狗，曾经那条狗来过我们的教室，在门口坐着，像是在挑选一位小主人。我把自己带的一根火腿肠给了它，我在它的眼里看见了泪光。可它被围观的男生赶走了，有人说它是从小花园的铁栅栏钻过来的，我特地去看了，那一段铁栅栏有点弯曲，空隙比边上的大，如果我有缩骨功，我一定也能从这里出去的。我给这条流浪狗取名叫卡啦，我的书包里准备了好多火腿肠。卡啦的毛很脏了，咖啡色都成了绛紫色，打结很厉害，没有人会喜欢它，除了我，我觉得它可怜，就像可怜自己一样。它不见了，我问过后门的保安，他说到学校里找吃的野狗夜猫多了去了，才不会关注它长什么样子，不打死轰出去就算慈悲了。可是我喂了一次卡啦之后我就忘不了它了，它泪光盈盈的眼睛会在我的梦里出现，我得找到它，给它送点吃的，甚至帮它安一个家。
午休的时间，我戴着口罩从后门大模大样走了出去，保安没有注意到我，也许在他眼里我也是不存在的，或者他压根就不担心我会到哪里去，他还朝我递过来一个微笑，仿佛在鼓励我走出去。
我在后门外的巷弄里寻找卡啦，我走了两圈，没有看到它。听说疫情期有好多流浪狗被处理了，它们去了另一个世界，卡啦也许也遭殃了。这一条老巷以前有很多狗，女生不敢走，男生拿石头砖头打狗，狗躲起来，站在远处表示抗议，等人走近了，又逃开去，你抓不住它们，它们就在你的周边，好像不存在，却一直在人的生活里出没，在人主宰的世界里，狗只有两种命运，一种是成为人的食物——狗肉，一种是成为人的玩具——宠物狗，流浪狗在臣服人找到可以信任的主人之前，在被抓住灭掉或者成为狗肉之前，它是自由的，它学会了来无影去无踪，在夹缝中求生存。宠物狗可爱却卑微，流浪狗值得尊敬，面对卡啦，我觉得它是独立的，它有权利选择和哪个人靠近。可是，卡啦不见了，但愿它只是离开了，去了这个城市的另一个区域。
我离开巷弄，偷偷去了环岛边上的小岛宠物馆，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一件大事，宠物馆的老板也没有发现我，我把宠物馆的后门打开了，我把笼子里的宠物放了出来。它们好像认识我，都没有叫唤，或者是它们就没有看见我这个隐身人，我轻轻喊了一声“卡啦”，在场的狗狗全都看向我，似乎它们的名字那一刻都成了卡啦，没有一只狗敌视陌生的我，所有的尾巴都在奋力摇晃，像开出了一群花朵。它们以为囚禁的笼子和门自己打开了，它们得了解放，胜利大逃亡，从后门一一挤出来，到了街心公园的草地上撒了一会儿野，迎来很多人的围观，还造成了环岛的路阻，警察来了，宠物店的老板也睡醒了，他们来赶狗回笼，狗们四散开去，跑上了马路，哈哈，那一天好壮观，车子停在路上，人驻足观望，好久没有流浪狗的街头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奔跑的狗，它们的名字那一刻都叫做卡啦，这件事情只有我知道。
三
我的同桌是个可怜的女孩，她没有爸爸，这件事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因为我偷看了她的日记，那本带密码锁的日记本，那一天她忘在了抽屉里，我带回家了。密码被我轻松破译了，就是她的出生日加上学号，这也太简单了，相当于不设防。她爸爸在去年死了，准确地说是自杀了！看到自杀这个词我是狠狠的被吓到了，自杀对孩子来说是比死还可怕的词，一个人是怎样才会下狠心解决掉自己的，他不怕痛吗？他不晕血吗？死了究竟会到哪里去了？是否也像隐身人一样谁也见不到了？只不过再也没有恢复的机会。那么，不存在的我还能不能恢复我的存在呢？
我得为我的同桌做点什么。在日记里，她写到爸爸离开了，弟弟回来了，那个陌生的小人儿站在她对面，从小到大只见过两次，她跟着妈妈生活，弟弟跟着爸爸，现在她和弟弟终于团聚了。她听到妈妈在电话里说：家里有一个礼物等着你，给你一个惊喜。她一路小跑着，她能听见书包里那串钥匙随着快步跳动的声音，像在唱歌。门打开了，一个大皮箱立在跟前，一个小人儿从房间里慢慢走出来，指着她问：你是我姐姐吗？这个陌生的小人儿就是弟弟。他们与妈妈相拥而泣……爸爸却永远隐身了。我也许可以联系一下她在天上的爸爸，他的隐身一定也有很多委屈和痛苦。我好像能够理解他。他会长什么样呢？也许和我的同桌会很像，眉头间也有一个深深的结吧。
日记本我悄悄放回了她的抽屉，第二天我去得特别早，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三天后，她收到一封信，信里写道：女儿，对不起，爸爸生病了，一种无法治愈的病，所以爸爸选择隐身了，爸爸就在你们身边，爸爸还会保护你的，只是你看不见。
她一定非常非常惊讶，那个在天上的爸爸会给她来信，而且还寄到了学校。我注意她读到信时的表情，像是忽然岔了气，而后四顾，发现没有什么谁有异常表现，再是埋头默默啜泣。她没有撕了那很不真实的信，而是小心地折好，放进书包里去了。也许她相信了。
这个奇怪的事情就像一颗小石头落到了湖水里，泛起了几圈圈波纹，而后就沉默了。同桌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也许她不会相信，那么歪歪扭扭的字迹会是她爸爸写的？估计她从小就没有和爸爸有多少交集，爸爸还会记得她吗？
有一个课间，我惊奇地听到她轻声的自言自语：爸爸，你还能看见我吗？
圣诞节的那天上午，她的书包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小礼物，这个她喜欢的盲盒她只在她的日记本里写到过，那一刻，她有惊喜的小声尖叫。那一天，我可以感觉到她特别温柔，和平时的漠然判若两人。她难得上课主动举手回答了数学蓝老师的提问，蓝老师表扬了她，我在边上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她给了我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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