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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我与一棵草对话
作者:刘海清  

秋天,我在田野里走走。漫山遍野都是草,我说不清有多少种草,也叫不出几种草的名字。

这些草,好像都跟我很亲近。风吹过来,它们的身子都靠向我,它们的手拉住我的手,它们的脚绊住我的脚。

我突发奇想,找到一颗笔挺的草,在它的身边坐下来,与它说会儿话。

我说,草啊,现在是晚秋了,你的生命快结束了,你不觉得悲哀、绝望吗?

草说,我没有悲哀,没有绝望,也没有恐惧。相反,我倒觉得淡定、从容。我们生来命贱,活着时没有大红大紫、大富大贵,死的时候更是默默无闻、平平淡淡。我们,早已看淡生死。生,无可眷恋;死,也无所畏惧。我们虽然是草类,但也有自己的节操和境界。

我说,草啊,你从出生到生命终结,没有离开过半步,你不觉得委屈、郁闷吗?

草说,我没有委屈,没有郁闷,反倒觉得充实、快乐。我的头顶是浩瀚的天空,我的脚下是巍峨的山峦、辽阔的大地。我与山川草木、花鸟鱼虫、日月星辰为伴。我历经四季更迭、雨雪风霜。我出生在《诗经》里:“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我成长在南北朝的民歌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早低见牛羊。”(敕勒歌)我辉煌在唐诗里:“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杜甫)我闪耀在宋词里:“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辛弃疾)我们的足迹遍布了唐宋元明,我们其中任何一个都可能是几百岁,几千岁。

我说,草啊,你不会说话,你不觉得压抑、无聊吗?

草说,我没有压抑,没有无聊,相反,我能说会道、能歌善舞。我与泥土沟通,我与虫子低语,我与鸟儿交流,我与风儿诉说。

每一株花草,都是我的亲密朋友。每一片飘落的叶子,都是我的天外来客。我在朝霞里放歌,我在黄昏里歡唱。我的嗓音清细低回,柔婉动听;我的舞姿摇曳轻灵,婀娜飘逸。

我说,草啊,你可能是没有一点用途,似乎有些卑微的。

草立即显出不高兴的样子,说,我的用途很多,很多。我是一种中药材,根和叶能治病。我是不错的薪柴,能够烧火做饭。

我是用作泥坯里的麻刀,因为我有很强的韧劲,和泥坯、垒墙、盖房,都离不开我。我是做房顶的好材料,困难时期农人们都用我做房盖,冬暖而夏凉。我是上好的肥料,旧时农人们把我们压成堆、盖上土、烧成灰,叫作火粪肥。我是喂猪、牛、羊的好饲料,以前,农村的孩子,早晚间有一项必干的活儿——打猪草。

我说,草啊,你是一棵植物,没有思想,不会思考的。

草说,你错了,一株芦苇会思考,我怎么不会思考?我是植物中的思想家。

农村里,那些即将告别人世的老人,常拿我们感叹自己:“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底层人物,被说成“草民”。某个人,常为底层人物着想,就说是“草根情怀”。

哲学家用我们做比喻,说明一种现象,阐释一种哲理:“风吹草动,草木皆兵,打草惊蛇,十步芳草,寸草春晖……”

爱情男女,受思念之苦,就说:“细草愁烟,幽花怯露,凭阑总是销魂处。”(晏殊)一旦分手,就自我安慰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苏轼)

诗人和小说家们,用草的形象创作了无数名篇佳作。数万首唐诗,不过是月影、山光、风声、花香、草色;《红楼梦》里,林黛玉的前身就是“绛珠草”;有一个诗人,写了一首有名的诗《小草在歌唱》;有一个伟大的作家,他的名著叫《野草》;有一个外国作家,他的作品叫《草叶集》;古代有个大医学家,有一部影响世界的著作叫《本草纲目》……

我说,草啊,农人们大多讨厌你,憎恨你,可你为什么还长得这么欢实?

草说,农人们对待我们的情感,是矛盾的,也是复杂的。他们需要我们时,就待我们异常友好;他们不需要我们时,就讨厌,甚至仇恨我们。我们长在庄稼地里、菜园子里、果树下,农人们先是用火烧,近年来,用一种剧毒灭草剂,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但是,我们不计较名利,不在乎毁誉,只注重奉献,没考虑索取。造物主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就有一千条合适的存在的理由,物尽其用,这是我们最高的生命准则,是神圣而不可动摇的。

有些人,对我们过于鄙视,认为我们实在轻贱,他们都犯了错误。其实,我们这些草类,才是村庄的永久的伴侣。我们草类是乡村的奥秘,我们知道乡村的密码,一个乡村的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和耳朵。农人的一生,说穿了也就是与我们草类纠结的一生。他们在儿童时代,与我们一块嬉戏,我们是他们的乐园。他们长大后,种草——高粱、谷子、玉米不就是草吗?锄草、拔草、收草、吃草籽——他们叫作粮食。他们死后,回归土里,我们给他们织上厚厚的茂密的绒衣,伴随他们在地下长眠。读懂了我们草类,也就洞悉了一个村庄的精神内核,参透了一个农人的一生。

我本想与这棵草再聊几个问题,可是草的回答,让我汗颜,让我羞愧,让我叹服,让我无语。我高高在上,甚至怀有不屑的心理,还以什么作家、文人自居。今天,我才明白,其实,我不如一棵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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