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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们是如何写颜色的
作者:舒明月  

色彩令人目眩而神惑。一种极好的颜色,即便不能达到铭心刻骨的效果,也至少会令它所附着的事物显得更为可爱。因此,若以文字再造一个世界,无论写景状物、记事言情,都应该像设计师或电影导演那样孜孜于色彩的运用。哪怕对颜色不十分敏感,酌量在文章中加入一些,也总能收获积极的效果。

张爱玲的小说“明艳端方,光彩照人”。她笔下是一片彩绣辉煌,流光溢彩,像撒了金粉一样,有大众喜闻乐见的富贵气象。且看著名的《金锁记》片段:

1.那扁扁的下弦月,低一点,低一点,大一点,像赤金的脸盆,沉了下去。

2.那曹七巧且不坐下,一只手撑着门,一只手撑了腰,窄窄的袖口里垂下一条雪青洋绉手帕,身上穿着银红衫子,葱白线香滚,雪青闪蓝如意小脚裤子……

这里头,赤金、银红和闪蓝————又是金,又是银,又如宝石般闪耀,此等色泽,谁人不爱?《金锁记》里还有一句,“敝旧的太阳弥漫在空气里像金的灰尘,微微呛人的金灰,揉进眼睛里去,昏昏的……”,连灰尘都是金的,张小姐果然造境不遗余力。

张爱玲写颜色还有一招绝活儿,即不知从哪里搜罗来各种名词作为色彩的前缀,这承袭的当然是红楼笔法,不过也有她自己的创造在里头。

比如《金锁记》里随意扫扫就有雪青、蟹壳青、竹根青、佛青、藏青等各种青。搜了搜中国传统色彩名录,我发现并没有什么“竹根青”和“佛青”,大概都是张小姐的发明。

现代人也还在延续着这种发明,比如“太空灰”“科技灰”等词。不过,失去了无数古典文本层层晕染的美感,这些词总是让人觉得怪怪的。由此牵连出一个大问题,即——任何现时的写作都与已有的文本存在着呼应,有意识地运用这种呼应,可以增加写作的魅力。

张爱玲是个感官异常敏锐的人,这一点绝大多数人都望尘莫及。但技法层面还是有很多可以学习的,比如心中想到某种色彩,笔下却只有干巴巴的红、黄、蓝、绿,完全不知如何向细处描摹时,可以发动联想,找日常事物中相似的颜色。

从前我教一个小孩写作文,每天留了二十分钟给他做这项训练,效果非常好。我拿来裁缝店里的那种大厚本的布料卡,随手翻一页,再指一个,问他:

“这是什么颜色?”

“呃……”

“先说是红还是黄还是绿?”

“红。”

“没错。那接下来好好想想,有什么东西和它的颜色一样?”

“月季……”

“那它就是月季红!聪明!”

实在咬着手指想不出来的,我就叫他先记住,哪天看到了或想到了再告诉我。那段时间,这个小孩对颜色格外留意,有点儿“走火入魔”的感觉。

对颜色的详细观察与联想,以川端康成的《花未眠》中的一段为最佳:

去年岁暮,我在京都观察晚霞,就觉得它同长次郎使用的红色一模一样。我以前曾看见过长次郎制造的称之为夕暮的名茶碗。这只茶碗的黄色带红釉子,的确是日本黄昏的天色,它渗透到我的心中。我是在京都仰望真正的天空时才想起茶碗来的。观赏这只茶碗的时候,我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场本繁二郎的画来。那是一幅小画。画的是在荒原寂寞村庄的黄昏天空上,泛起破碎而蓬乱的十字形云彩。这的确是日本黄昏的天色,它渗入我的心。场本繁二郎画的霞彩,同长次郎制造的茶碗的颜色,都是日本色彩。在日暮时分的京都,我也想起了这幅画。于是,繁二郎的画、长次郎的茶碗和真正黄昏的天空,三者在我心中相互呼应,显得更美了。

是的,文字描摹了美好的物态,但很多时候我们发现,真实生活因为有文字的呼应显得更美。许多人存有对文笔的执念,抱有对艺术的向往,便基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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