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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你,几岁了?
作者:龙应台  

那个你,几岁了?

                  ——摘选自 龙应台《天长地久》


   我的“心里的我”有两个:一个五岁,一个三十九岁。

   五岁,就是那个还没进小学受制度教育、凡事惊诧着迷的年龄。我到池边看荷花,是一叶一叶看、一朵一朵看、一茎一茎看的,好像出生以来开天辟地第一次看到荷花。回家发现照片里的荷叶中心竟然有颗心,我会第二天清晨再飞奔荷塘,把荷叶一片一片捧在手里细细看,数荷叶上有几条梗,梗的线条从哪里开始、哪里结束,哪一条梗最突出,那个心究竟怎么形成。
   旅行时,儿子们常常得等我到路边去看一只大眼睛的乳牛、一只歪嘴的胖鹅,一朵颜色稀罕的罂粟花,看饱了再继续走。他们哥儿俩往往忍耐地站在旁边,双手相抱,彼此对望,安德烈假装深呼吸,说,“好像带一个五岁的小孩出门。好烦!”
   在剑桥,看见据说是牛顿目睹苹果掉下的那株树,我站住,手指着树,跟飞力普正要说,“你看,那棵树……”十七岁的飞力普气急败坏,“你可不可以不要用手指着它,你像一个五岁的、什么都是第一次发现的小孩,跟你出门实在太尴尬了!”
   从他们的反应我逐渐认知到,跟不熟悉的大人朋友在一起时,我必须让心里那个五岁的人藏好。
   我心里还藏着一个三十九岁的人,清晨五点跟着128BPM的音乐劲走时,看见一零一大楼方向第一道射进台北城的阳光,会突然想到北极暖化,冰山溶解,封冻的冰原阻绝突然变成巨舰艨艟的浩瀚航道,怦然心动,想去北极大海航行。
   跟安德烈到缅甸蒲甘旅行,万座佛寺佛塔散布在万亩的荒野沙漠里,在地人建议我们租车,我说不不不,骑机车比较能深入穷村、探索废寺。
   我们一人骑一辆机车,在沙尘满天的土路上颠簸,突然窜出几百只绵羊过路,安德烈煞车差点摔倒,他回头大吼:“妈你还好吧?”我笑着吼回去:“妈好得很。”
   夜里,和安德烈坐在小木屋里。热带的暴雨打在铁皮屋顶,每一滴雨都像落地的轰雷爆炸,发出千军厮杀、万马奔腾的声音,他却一直安静地在看一本关于十九世纪的书,这会儿突然抬头说,“要跟你到缅甸或者秘鲁这种需要体力的国家旅行,就一定得是现在。再过一两年,大概就只能陪你去美国、加拿大、欧洲这类地方了。”
   夜雨狂歌如梦,我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能够回答我,请问,你心里最深最深的那个你,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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