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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石板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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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在楠溪江上游,从村口流经的溪叫小楠溪。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石板桥是两岸唯一的通行要道。记忆深处一直有这样的情景:一个大早上,家里乱成一团,母亲把刚会走路的我扔给隔壁奶奶照看,自己慌里慌张地跑了。我蹒跚着要跟去,被隔壁奶奶强行拉住,于是嚎啕大哭。母亲则认为我那么小,根本不可能记事。
原来,当时上初中的三姑,听到位于溪对岸的学校响起上课铃声,急急忙忙往石板桥上冲。桥那头走来牵着牛的放牛娃,三姑向他摆手示意让她先过。那放牛娃不知怎么回事,偏偏牵着牛走上桥,相遇时,三姑跨到托举桥身的条石形成的桥礅上。人们都是这样交互的,多年来相安无事。那牛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扬起前蹄把三姑踹到了溪里。正是春天多雨季节,溪水涨得很满,三姑一下就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了。等家里人赶到,三姑已被冲到下游很远处,所幸被人救起。
小镇对外通行公路在对岸镇政府所在地,车站设在我们村口紧挨着石板桥。汽车一天一趟来回,从石板桥下游的拦水堰上经过,伴着水花四溅,离开或到达车站。夕阳西下,余晖洒在石板桥,倒影在溪面上时,开往县城的汽车回来了。小小的我,看着满身尘土的大人从车上下来,感觉特别神秘。坐这个汽车,我和弟弟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十几公里外的外婆家。
谁知道,很快,我们就坐着这神秘的汽车离开家,跟随父母去了遥远的外省。
二年级结束的暑假,爷爷兴冲冲地来叫我回家上学。因为,盼望已久的可以通车的跨溪大桥终于建成了。爷爷奶奶一再嘱咐,上学要走新建的大桥,不得从石板桥上过。开始,我很听话,都是从大桥上走。不记得哪次和堂姐一起,她已上初中,一个劲地怂恿我抄近道从石板桥走。我磨蹭着,着实不敢,姐说:“别怕,我牵着你的手。”我紧紧拽着姐的手,一看脚下的溪水,整个人就眩晕起来,眼睛死命盯着前方,颤颤巍巍地被拖到对岸,几乎要哭出来。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最后我居然可以在石板桥上轻松自如来回。爷爷奶奶的嘱咐,早抛在了脑后。
石板桥什么时候建的?问堂姐,她说她生出来就有了。我问大伯,他说他小时候就有了。我又问奶奶,她说她嫁过来就有了。石板桥到底什么样的?我恐怕是描述不全的,也许是太熟悉,反而只会关注细枝末节。
我走过的石板桥,是三根长长的条石并排铺成桥面,因为求安全的心理,我走的最多的是中间部分。两根条石之间有小小的缝隙,可以窥见下面流动的溪水。桥面故意凿得坑坑洼洼,具有防滑功能,只是长年累月被脚踩被雨淋,渐渐变得光滑,雨天的话,要小心翼翼行走。
桥面不是很窄,人与人侧身是可以交互的。那些挑着担、赶着牛的,会等已在桥上的行人先过,再上桥。若挑担、赶牛的人已在桥上,对岸行人也会等他们先过。也有人赶时间,或不守规矩,行人则会退到桥边的石墩上,让对方先过。
我的初中时代,与小伙伴们嬉闹,到石墩下摸螺丝,到上游狗爬式游泳,在溪边泡脚聊天,结果学习一落千丈。最后,几个人包括我,都被家里转学了,分散各处。大学毕业后,赋闲在家半年,最终的落脚点还是家乡基层站所。心里的烦闷可想而知,我多么想离开小镇,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参加工作三年后,正月上班的前一天,突然接到通知,借调我到局机关。当时明明有了手机,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欢呼雀跃地穿过石板桥,跑去用公用电话亭给好友们报喜。离开小镇,结婚生子,像一颗尘埃落定在别处。父母不在老家,我亦很少回去。
孩子长大,偶尔回去,我总怂恿他走石板桥。第一次,孩子被我拉着哇哇大叫,吓出一身汗水。仿佛看到少年的自己,时间是多么奇妙的轮回
2016年秋,全员抗击“莫兰蒂”台风。传来消息,故乡的石板桥被冲毁了。“巽宅石板桥,始建于清乾隆年间,重建于1935年。桥为东西走向,全长89米,面宽1米,桥底设19个桥墩,离溪水面1.6米,每孔用3根阶条石铺面,每个桥墩用3根石柱支撑桥面,同时在桥墩的左右侧设立斜形抱条石,借以加固桥基。”台风过后,查找资料,只在网上搜到寥寥数语,原来在一堆数据里,我的石板桥是这样子的。比照记忆,似乎都没错,也有点陌生。
又过了很久,回老家。特意跑到石板桥,亲眼所见残留的一段桥身。烈日当空,拍照的时候晃了眼,手一滑,手机重重地摔到地上,顷刻间花了屏幕。我知道石板桥会重建,据说还会用上被捡回的部分完好条石。那些条石存留着几代人的脚印、汗水,收录着几代人的欢歌、痛哭,经历风风雨雨,一阵风来,温柔而湿润,仿佛裹挟着旧时光的气息。
溪水依旧不知疲倦,我再也无法假装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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